2014年12月8日星期一

《帝女花》一劇的長句滾花和一些後話


和大家談《帝女花》一劇的長句滾花。
 
 
第一場〈樹盟〉中,周鐘這個周世伯伴住世侄世顯去「鳳台新試酒」,其實是帶他去和長平宮主「相睇」。他見世顯滿懷自信,一手拖著他,唱道「帝女花不比宮牆柳,長平蕙質殊少有,君王有事必與帝女謀,你三生有幸得向裙前叩,切記鳳台應對莫輕浮。難得雲英今夕會裴航,你要一片虔誠求柱扣。」想來,他是很瞭解世顯這個自比曹子建和秦少游,恃才傲物的世侄,所以才一再叮囑他不要輕浮的。短短的一段長花,道盡了老人家的世故,世顯的才華、性格及長平的蕙質蘭心。唐滌生先生用這種手法交代劇中人的性格,而不是用說書人的立場告訴聽眾那個是忠,那個是奸的。 
 

在《帝女花》中,由周鐘唱的長花總共有三段,現在就讓我們看看第三段吧。在〈上表〉一場中,世顯穿上駙馬裝,手捧長平宮主表章,「衝冠壯志凌霄漢」,昂然踏進「後有刀鎗和斧杖」的金鑾殿,與清帝來一個「文交鋒」。當他說要將宮主的表章「朗誦於朝房」時,清帝極怒,手震震指住世顯,叫他「一字一字謹慎唸來」。這時,一直在發「繁華夢」的周鐘及周寶倫父子恐懼了。周鐘唱出以下的長花下句「一字繫安危,禍福憑汝降,勸君莫惹泉台浪,莫向陰司叫無常,我一心欲把紅鸞傍,誰知傍錯你隻少年亡。」周寶倫也緊接唱出長花上句「一字重千斤,人命輕三兩,縱使你有心毀碎齊眉案,須防寶殿有刀藏,一命難銷故國讎,恐怕你累到三百遺臣同落網。」到此時,所有觀眾的注意力都集中於主角周世顯身上了!這兩段長花正像暴風雨頃刻便來之前夕!然後,周世顯冷笑詩白「六代繁華三日散,一杯心血字七行」,唸出表章!真是劇力萬鈞呀! 


在《帝女花》中,周寶倫及周瑞蘭這一雙兄妹,品性不同。哥哥在明朝滅亡後,密意鑽營,希冀可以重過舊日繁華日子。他決意要出賣長平宮主。周鐘說「賣之誠恐負舊朝。」寶倫答說「不賣如何有新祿俸。」瑞蘭是一位有正義感的女子。他不恥父兄所為,站在長平那一邊,與維摩庵的老道姑一同協助長平,以李代桃僵之策,安排長平避世於維摩庵中。周寶倫前後唱了兩段長花。在〈上表〉那一場,世顯向長平陳述宮主要入清朝的原委及安排在清宮事成之日,花燭之時,夫妻雙雙仰藥於含樟樹下。長平修表後,與世顯相擁在一起,這時已近天明時分。周鐘父子和十二宮娥上場,寶倫唱道:「玄武聽更殘,玉漏催朝早,坤寧門外傳鐘鼓,玉盤金盞設醇醪,百官同賀鴛鴦譜,御香薰滿鳳凰爐。彩鳳還巢日,花燭拜朝時,你地夫婦未應長擁抱。」這一段的文字優美,對仗出色,他催促世顯及長平立即登程,但語調還是平和客氣的。基本上,寶倫本質也不壞,只不過想「復享繁榮」吧了。到世顯攜表上朝,要將表章朗誦於朝房時,周鐘及寶倫各唱了一段長花,之前已述及。至於瑞蘭唱的那一段長花,是她獨居紫玉山房,感歎長已「有心削髮,無意紅塵」,正想「關閉紙糊窗,永垂青紗帳」,以杜絕自己憑欄之念時唱出的。且看看這位一般視作閒角的的一段唱詞:「開盡紙糊窗,望斷花台路,花徑為誰勤打掃,盼求彩鳳返青廬,落紅又報三春老,未見人歸伴影孤。又怕宮主敲一世紅魚,也難乞取慈航普度。」這一段唱詞道出瑞蘭一直默默地在長平後面支持她,真是長平的好姊妹。 

如果我沒有數錯,《帝女花》一劇中,共有九段長花。這些長花,文辭優美,對仗工整,在劇中和普通的滾花一樣,雖不是詩詞,其味道與詩詞何異?我們看看最後一段長花。
 

清帝想用懷柔政策,誘使長平及世顯入清,但聽罷世顯所誦的、長平所修的表章後,第一個反應是「震怒」。周鐘父子站在一旁,徨恐得只有震的分兒。但這位清帝是開國之君,也是聰明的人,他唱的長花表明了在這一刻的「腦交戰」:「我未作捕蛇人,卻被雙蛇蟠棍上,休說女兒筆墨無斤兩,內有千軍萬馬藏,鳳未來儀先作浪,帝女機謀比我強。」唱完了這句長花的下句後,他心中已迅速作出了決定,隨即唱滾花上句「強顏騙取鳳還巢,重新再露慈悲相。」好一個清帝!好一句「雙蛇蟠棍上」!好一個「露」字!唐滌生先生的功力真恐後無來者了。
 

有批評者見在〈迎鳳〉一場中,世顯唱中板「黃金嫩柳拂羅袍。似是仁慈清世祖,恩迎駙馬戀新槽。」認為出了毛病。按,明朝被滅後,滿清入主中國,年號為順治。順治在位十八年後去世,廟號為世祖。根據中國歷史的慣例,中國的歷代帝王都有年號、廟號。在《帝女花》的劇情發展上,〈迎鳳〉及〈香夭〉時的順治年僅六歲,又未死去,自然地還沒有廟號。因此,〈迎鳳〉中周世顯口中的「似是仁慈清世祖」是不對的。在1959年任白電影版中,此段改為「黃金嫩柳拂羅袍。清帝懷柔排圈套,」後又有改作「似是仁慈清帝祖」的。
 

又,在1644年,滿清入關時,破李自成及迎清帝定都於北京的是皇叔多爾袞。多爾袞為順治當上攝政皇時是三十三歲,負責出謀劃策。劇中的「清帝」應該是多爾袞。他和周世顯、長平公主對戲的;相反,假若以順治出現作對戲的話,就沒有發揮角力的效果。劇中為了突顯清室政權霸主的氣焰、增加戲劇的張力,因而設計了由多爾袞為「清帝」出場,也是順治的「化身」。這個安排我覺得真是無可奈何!(我歷來不同意戲劇界將歷史人物及事件亂搞的,因為戲劇除了提供娛樂外,還有「教化」的作用,如果不是責任的話!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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